王仇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正好对上苏听瑜的大脸,原来是她在给自己膝枕,于是赶忙起身询问道:“致远星战况如何?”
苏听瑜不语,只是生气地拧了一下他的腰肉,似乎还停留在刚刚主人黑化暴虐的气头上,但目光紧张地盯着远处秋少白的身影。
王仇自然保留着之前的记忆,感觉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火,故而讪笑着不敢多说什么。
“等等,不会是秋少白一个人在打舞梦臾吧?”王仇隐约看到天空中互相对峙的两个黑点,匆忙提醒道:“那老妖婆的手法有点古怪,好像能改写天地间的法则。她可不是一般的合体期,我刚刚堕仙境都没打过,秋少白一个人怎么可以?你快去帮她一把……不行,不够保险,还得带上胡藕雪她们。”
“你不行,我师尊难道就不行么?”苏听瑜翻了个白眼,对王仇的担忧不屑一顾,但还是补充道:“若是师尊败了,我就带你逃走,不必惊慌。”
“那秋少白要是死了怎么办?”
“反正你可以把她复活,怕什么。”
“哇,你个不孝徒,居然眼睁睁看着师父去送死!”
“闭嘴吧你这个蠢货!要不是你非得肏那个冷空寒,会有现在的局面么?真希望你下辈子投胎成个种猪,这样就不用再担心交配的问题了!”
“她奶子比你大,我肏她怎么了!就肏!爱肏……啊啊啊不要拧腰啊……”
姑且不管这对打情骂俏的狗男女,将视线回到百米高空之上。
明明是针锋相对的局面,两个合体期大能却都不紧不慢地悬浮在空中,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你觉得灵气是什么?”舞梦臾问了秋少白一个无比简单的问题,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却研究了近万年。
秋少白伸手在空中晃了晃。
在她的灵视中,灵气正从她的指尖游离而过,这就是逸散在空气当中的灵气,于是肯定地回复道:“灵气就是灵气。”
风是风、雨是雨、太阳是太阳,晴朗的天空是青色的、阴雨的天空是墨色的。在秋少白眼中,世间万物没有那么复杂,也不需要那么复杂。
舞梦臾叹了一口气,说道:“修士通过吞吐灵气,将一部分灵力积蓄在丹田中,这就是修仙……可难道你就从未怀疑过,灵气究竟是从何而来?我们可以看到空气中的杂质与氧气,可为何只能通过灵识来感知灵气?为何名山大川的灵力充沛、为何灵力富集之地能诞生天材异宝?据说虚天殿的遗址中存有一池子的万年灵乳,只需一滴就能让丹田枯涸的修士恢复至巅峰,你难道没有思考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么?”
一系列的问题让秋少白挑了挑眉。她沉思了良久之后,回道:“我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就凭你,也敢号称天下第一剑仙?”舞梦臾被她的愚蠢气笑了。
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因为修仙界的芸芸众生都是像秋少白一样的蠢货,人类这才在十万年的时光中停滞不前。
秋少白却对她的侮辱不屑一顾:“如果用主人的话来说,修真是一个唯心的事情。只要找到自己的‘道’,就可以踏上修行的道路。只可惜你身为万道仙宗的宗主、贵为合体期巅峰的修士,竟还未找到自己的‘道’。”
“我没找到自己的‘道’?哈哈,那我就来告诉你,万年灵乳是液化的灵气、至纯源石则是固化的灵气!正因如此,它才最容易被人体炼化,成为世界上最为神奇的灵宝!”说着,舞梦臾拿出一枚至纯源石,将之扔给对方:
“知道为什么每枚至纯源石都是正六面体么?自我年轻时将第一个人炼化成至纯源石开始,我就有这个疑问。随后每炼出一枚,虽然会因为素材的灵力储量而大小不一,却都不约而同地呈现出正六面体的形状……到最后,我终于意识到,正六面体是灵气凝固之后的基本形态,无数个小的灵气分子最终拼接成一个大的至纯源石!它其实不该被叫做至纯源石的,因为它就是灵气本身!是我将灵气从人体中提取出来,凝固后化作了至纯源石!”
“我们常把看得见的称之为物质,将看不见的称之为能量……但灵气,是独属于物质与能量之外的东西!它在气态时无法被肉眼看见,只能通过灵识来感知;可当它液化和固化之后,就变成了肉眼可以看见的万年灵乳和至纯源石!修士修行时会将天地间的灵气吸入丹田,最终提纯成为一个个微小的灵气分子……就像是小麦将空气固化成为食物。对我而言,其他修士是矿奴,我只是将他们体内的灵气提取了出来,让人类对灵气的认知又往前走了一步!”
“可当我意识到灵气是游离于物质与能量之外的东西时,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我们是怎么释放法术的?火系术法可以燃烧火焰,这是能量;水系术法可以生产水柱,这是物质。如果灵气既不是物质又不是能量,那法术又是如何产生的?灵气是怎么转化成截然不同的东西?我为此苦恼了几千年,直到王仇的文章给了我灵感……虽然我看不懂什么是E=mc^2,但我知道了,物质和能量本身就可以相互转化,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所以我意识到,术法就是将灵气转化为物质与能量的契机。”
“于是下一个问题接踵而来:既然灵气、物质和能量都一样,不可能凭空诞生和湮灭,那灵气的循环又是从何而来?修士使用术法时会让灵气变成其他的存在方式,那天地间的灵气从何处补充呢?所以我……”
舞梦臾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咆哮了起来,可秋少白在聆听的过程中甚至连一口酒都没有喝,或许她觉得这样的言论连下酒菜都算不上。
她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听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
“修仙界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愚昧的人,才会停步不前!”舞梦臾生气地说道:“那我就用蠢货都能听懂的话解释:天地之间的物质总量是恒定的,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灵气、物质、能量三者相互转化,因此某些缺少人烟的地方才会演化成灵气富集之地,而当……”
“啧,你能不能说点人话?”秋少白拿起酒葫芦,给自己灌了几口之后才勉强压下怒意:“要打就赶紧打……话说回来,都墨迹这么久了,你到底准备好了没啊?”
舞梦臾一愣,故作暴躁的神情从脸上消失,惊讶地问道:“你发现我在拖延时间了?”
“平日里沉稳淡定的万道仙宗宗主,在我面前却说了这么多话,总不可能是跟我推心置腹吧?”秋少白冷笑道:“我是剑修,不是傻子。看看万道仙宗的灵气吧,都在向天演阁汇集,这么明显的灵力波动我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让我猜猜,你刚刚准备了一个大规模的阵法,但在打败堕仙境的王仇之后,阵法的灵气消耗一空。所以表面上你是在给我阐述你的理论,实际上是在为下一次攻击做准备。”
舞梦臾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待她冷静下来后,反问道:“既然你早就发现了,为何不阻止我?若是你直接攻过来,我甚至挡不住酒剑仙的一剑。”
舞梦臾自认比秋少白聪明,可在这个讲究灵根和天赋的修仙世界,她只是个靠着至纯源石来勉强晋升合体期的蠢才。
更何况世界上还从未有人敢说,自己可以从正面击败秋少白,大乘期的南海佛母除外。
“只是看看你在准备什么把戏罢了,竟然连堕仙境都可以轻易制服。”秋少白轻笑着摇了摇头,将酒葫芦里的酒水痛饮后,口中舌钉变作一柄长剑,剑锋直指舞梦臾:“灵力波动逐渐平稳,看来你的法阵已经重新准备好了,可以出手了么?”
舞梦臾有些惊讶地看向秋少白。
对方是青洛剑宗主管对外事宜的副宗主,舞梦臾自然和她共事过。
原先单以为她是个豁达大度的人、整日只会饮酒作乐和潇洒人间,直到今天站在对立面,舞梦臾才知道秋少白是一个怎样的修士
——高傲而自信。
秋少白或许没有必胜的把握,却依旧留给舞梦臾准备阵法的时间。这不是倨傲或是自负,而是尊重。
舞梦臾突然想到武侠话本里的那些剑客。
他们在生死决战之前,都会让对方准备完全。
即使实力技不如人、即使自己最终会死在对方的剑下,他们也不会在对决之前乘人之危或落井下石,更不会使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他们或许会在决斗中落败,却依旧不会后悔自己的正直,濒死之际也只会发出一声技不如人的感慨。
秋少白是一个符合刻板印象的剑修。但说实话,舞梦臾无法理解这种人。
舞梦臾和王仇是一类人,如果能在战局之外打败对手,就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如果她活在武侠话本里,一定会在生死决斗的前一晚,在敌人的饭菜里下毒,最后还要说上一句:对局早在下战帖的一刻就开始了。
(孙一峰也干了)
对上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人,老谋深算的舞梦臾或许会感到很轻松,但她反倒更加警惕起来。
因为正如秋少白所言,这是唯心的修真世界,当一个人的意志力达到鼎盛的时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她们两个在天上叽叽歪歪什么呢?搁这唠嗑来了是吧。”王仇眯着眼睛注视着天空中的遥远身影,作为凡人的他什么都看不见,连吃瓜的资格都没有,于是贼兮兮地戳了戳苏听瑜的奶子:“喂,帮我解说一下呗。”
“闭嘴!”苏听瑜面红耳赤地打掉了王仇的咸猪手。
她紧张地注视着师尊,左手环抱住王仇的腰部,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可以第一时间带主人逃跑。
突然间,她感觉到了一丝诡异,常年与人对弈的她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却不知道诡异的缘由是什么。
苏听瑜闭上双眼,将灵识扩展到整个万道仙宗,依旧没有发现丝毫异常,真是怪到了极点。
“王仇,你……你察觉到什么了么?”
“察觉到什么?嗯……你的身子还挺软的。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没想到这么有料。”
“你!唉……我真是脑袋被驴踢了,竟然问你这种正经问题……”
“诶诶诶诶,打起来了,她们打起来了!快给我解说啊!”
锵——!
一声剑鸣响彻云霄,凶戾的剑光应声而出,秋少白化作一道纯粹到极致的白色长虹,瞬间刺破百丈空间,凌厉无匹的剑意直指舞梦臾的心口!
剑光所过之处,悬浮的飞石、烟尘、乃至空气,都被一分为二,留下一条短暂的真空轨迹。
快!这一剑快到了极致!
舞梦臾脸上的笑意微收,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她的应对比想象中的还要迅猛。
只见她的身子飞速后退,玉手掐出两指,指尖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道金色的符文,随后口中极速低吟道:“地载八荒,符守四极,坤元厚土,壁立千仞。坤元壁,起!”
霎时间天地震动,她们脚下的地脉剧烈翻涌,仙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极速升高,将二人的身影彻底隔断!
“我勒个草草草草草草!”王仇骇然地尖叫道,绝望的音色好似一个破了防的小姑娘。
家人们谁懂啊,本来他站在山上好好的看戏,突然间脚底下的仙山变大变高,跟撒了金坷垃一样快速生长。
他妈的说好的“坤元壁”,王仇还以为是什么护体屏障,没想到是拿山峦当做盾牌,这谁打的过她啊!
得亏苏听瑜反应快速,抱着王仇飞离此地,要不然他可能就会成为全网第一个从山顶上掉下来摔死的黄小说主角了。
怪不得修仙界的每个宗门都是仙山环绕、山峦各个比前世的泰山还高,现在王仇算是明白了,原来都是催生出来的
——修仙世界真神奇吧。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剑光狠狠撞在石壁之上。
碎石如雨花般激射而出,那坚固的石壁剧烈震颤,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土行灵气疯狂逸散,但终究没有彻底崩碎,硬生生挡住了这迅若雷霆的一剑!
秋少白微微一笑,终于提起几分兴趣。
她借助着冲击的反作用力,脚尖轻塌在山壁之上,后跃的身影与皎白的皓月重合,轻盈地宛若一个凌空起舞的舞者。
剑光与月华融为一体,她耍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随后手中长剑由蓝色转化为绿色,身影再度化作一道更为极速的飞光。
酒剑仙的本命武器是五把飞剑,各自代表五种不同的属性。而在五行当中,震木克制坤土,她便是要以木属灵剑来破局。
这次再也没有之前的轰鸣,而是一道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随后剑光划破天际,山峦仿佛被拦腰切成两半。
当烟尘散去之时,秋少白的长剑已将舞梦臾的尸身挑起。
如果把王仇之前的尖叫声作为计数器:当他喊出第一声“我”的时候,山峦开始生长;而当他最后一声“草”落下时,战斗已经结束。
从秋少白出剑到收剑,只经过了王仇的半个呼吸。
“这就完事了?这么简单?”王仇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刻他终于对秋少白的战力有了清晰的认知
——所以这虎逼娘们当初是怎么被自己的鸡巴插到“齁齁”直叫的?
“还没有……”苏听瑜神色凝重地回道。在她的视角里,更多的舞梦臾缓缓显出身形,森森然宛若点缀在月轮之下的繁星。
其中一个舞梦臾一马当先。她手持一柄宝幡,玄妙的咒文化作道道绿色波纹,以她为中心四处散去。随后见她宝幡轻扬,施术的动作猛然一顿
——噗嗤!
秋少白脚下的焦黑山峦顿时炸裂成无数碎片,数以万计的生满倒刺的墨绿色妖䕨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缠绕向她的修长双腿。
藤蔓上的尖刺闪耀着幽蓝的光芒,正头的花朵绽开成一张张嘶吼扭曲的痛苦脸颊,显然这不是什么正道之物。
她却看也不看,仿佛并未察觉。直到妖䕨即将近身,她才不急不忙地小饮了一口酒水,随后冷冷吐出一字:“散。”
嗡!
犹如言出法随一般,笼罩在她周身三尺的无形剑气骤然爆发,仿佛一朵朵瞬间绽放的凌厉剑莲!
噗嗤嗤、噗呲呲!
无数细微的切割声密集响起,生长、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靠近的妖䕨在刹那间被无形剑气搅碎成尘埃。
墨绿色的汁液溅射出来,却被至纯的剑气瞬间蒸发殆尽,连她的衣角都未能沾湿。
残余的汁液洋洋洒洒地从天空中落下,仿佛是一场绿色的雨,可雨落之处尽数被腐蚀成黑灰。
“你究竟在搞什么把戏?”秋少白抬起头,看到天空中的无数舞梦臾正严阵以待。
这并不是什么蹩脚的分身幻象,而是一个个完全的实体,每一个都有合体期的修为。
“听课不仔细,作业自然完不成。”其中一个舞梦臾幽幽地冷笑道:“灵气是构成世间万物的根本,可以随意转化成物质与能量。而所谓的人,只不过是神识与血肉的堆砌。当我掌握了这些基础原理之后,就能塑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我……她们不是简单的分身,而是真我。只要灵气不绝,我便无处不在。当你们踏入万道仙宗的那一刻开始,这就是一个死局。”
她研究灵气的本源,于是便有了至纯源石;她研究人类的本质,于是便有了灵肉分离的傀儡。
舞梦臾对世界的所有认知,此刻都化作了她的力量,这是她可以自傲的资本
——灵气不绝,舞梦臾就不会彻底死去。而她在万达仙宗经营了近万年的时光,所积攒下来的至纯源石究竟有多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秋少白大笑道:“你是想把我活活累死么?哈哈哈,若砍的是上万头猪,恐怕之后手腕会酸很久吧。”
“哼,伶牙俐齿。等把你杀死之后……不,你不会死。你会被我炼化为傀儡,成为万道仙宗门口的一头守山母狗。”舞梦臾大手一挥,一个人影便欺身而上:“去!”
这个舞梦臾有些古怪,所用的不是术法,手中反而持握着一柄长剑。
她的动作快速而猛烈,步伐却又有几丝熟悉的味道。
当她挥剑时,秋少白终于反应了过来:“青洛剑法?”
在秋少白面前使剑,不亚于关公面前耍大刀,更何况用的还是青洛剑法。只需一回合,舞梦臾的脑袋便被整齐地砍下。
“你怎得会青洛剑法?莫不是整日偷看我家弟子洗澡,从浴场里偷学来的吧!”
“万道仙宗录籍万法,这青洛剑法,不过是其中一页罢了。”
“厉害,你不会都学了吧?啧啧啧,活了九千岁的老东西却跟我这个七百岁的小妹妹相同修为,原来是修仙修到了岔路上……”
“哼,煌煌剑道,锐则锐矣,然天地之大,岂独尊一锐耳?万道皆为吾道,万法皆备于吾。且看你秋少白手中之剑,如何破我胸中万道!”
目睹一切的王仇拍手大笑道:“破防了,那老阴逼居然被说破防了!苏听瑜,你师父的嘴一直这么臭么?”
“被你的那玩意插臭的!”苏听瑜不耐烦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能不能不要吐槽了,好好看下去行不行!”
与一旁悠闲看戏的两个狗男女不同,即便口中出言不逊,秋少白却一刻都没有放松警惕。
身处漩涡的中心,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抛进了一个沸腾的、由纯粹法则构筑的海洋当中,周遭是无数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握剑的手突然收紧,下一瞬,万千舞梦臾同时动了!
没有呐喊,只有万种术法同时吟诵时的低鸣,汇聚在一起却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翁鸣。
正前方的数百个舞梦臾同时结出火印:“焚音打!”
滔天火海瞬间形成。这不再是简单的火轮,而是无数凝聚成凤凰、火龙、金乌等传说形态的火兽,嘶吼着扑来,高温将空间都烧得扭曲崩塌。
左侧的千个舞梦臾,指诀引动九天:“碧天伴走!”
无形无色的九天罡风化作亿万比发丝更细的锋锐刀刃,组成毁灭性的风暴,无声无息地卷过。
所过之处,那些悬浮的碎石和烟尘都被切割成最细微的粉尘,湮灭消散。
右侧的舞梦臾们,催动大地之力:“端程山!”
秋少白脚下的半拉山峦骤然变得如同无尽沼泽,同时恐怖的重力猛地压下。
无数飞鸟如流星般落下,化成地表绽放而出的朵朵血花,仿佛整片大地都要将她拖拽、挤压尽无底深渊。
后方的舞梦臾则召唤出幽暗之力:“影色舞!”
无数只由阴影和负面能量构成的巨大鬼手破开虚空,抓向秋少白的神魂,尖啸着要将她拖入永恒的沉沦。
而鬼手背后的虚空当中,成千上万的幽鬼发出痛苦的哀鸣,凄厉的叫声令人沉沦
而这些,都还只是万千术法当中的冰山一角。
更有分身引动雷霆,那不是符箓创造的虚假闪电,而是真正的天罚之雷,紫黑色的电蟒撕裂长空,那是“迷星叫”;有分身操控寒冰,极寒之力冻结万物,空气中凝出无数冰晶利刃,那是“夜隠染”;有分身诵念咒言,言出法随,无形的诅咒之力缠绕而上,那是“过惰幻”;有分身布下阵法,困锁空间,那是“无路矢”;甚至有分身召唤出元素精灵与上古凶兽的身影……
金、木、水、火、土、风、雷、冰、光、暗、魂、毒、咒、阵……天地间存在的、存在过的、乃至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各类术法,在这一刻尽数被这万个分身同时施展出来!
一个法修可能不足为惧,可如果有她拥有无尽的灵力、掌握所有人类已知的术法,那她是否可以称得上神祇?
“剑道不过是人类长河中的一种。如此万般武艺,秋少白,你可还受的住?”
千种光芒、万种能量、亿种符文同时爆发,在近乎无尽的灵力加持下,交织成一幅绚丽到极致、也恐怖到极致的末日图景。
视野被彻底淹没,耳边是万千种术法的轰鸣混合而成、足以让任何生灵都崩溃的混沌巨响。
这不再是斗法,而是天地本身在震怒,是万道法则在同时倾轧!
而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身处风暴中心,白衣依旧,却悠闲饮酒的渺小剑修。
“这些术法都是他们的,而不是你的……舞梦臾,你还没有自己的道。”秋少白笑着说道。
目之所及尽是绚烂的混乱,她索性闭上双眼,将所有心神与意志都倾注在手中的三尺长剑。
“剑心……唯一。”
她轻声自语,随即睁开眼睛。此时她的眸子里已无他物,唯有手中之剑,与心中之道。
秋少白迎着那毁灭一切的万法洪流,义无反顾地刺出了轻描淡写的一剑。
一阵刺耳的剑鸣声之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雨声、雷声、火爆声、地陷声、嘶鸣声、吟诵声……全都消失了。
仿佛是有人往画纸上泼了一盏白墨,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以及一个慵懒地打着哈气的声音。
当光芒消散时,满天的舞梦臾都化作了血水绽放而成的红色肉花。
每个舞梦臾曾经站立过的地方,都出现了一撇精准而微小的黑色划痕,那是剑锋撕破空间而给尘世留下的伤痕。
没有什么滔天杀意、更没有让人胆寒的凶戾,像是天地间的一道惊雷,光华散去之后,曾经浩如烟海的阵仗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
“不可能!你怎么做到的!这不科学!”
“我不懂什么是科学,我懂剑,也只懂剑……你懂剑么?”(俺寻思之力竟恐怖如斯)
“这……这是不可能的!接了上万个合体修士的致命一击,难道你就没有丝毫的损失么!”
“嘛,还是有的,现在我灵力空虚,毫无还手之力……”说罢,秋少白痛饮了一口美酒,随后舒爽地伸了个懒腰:“好了,灵力又恢复了,我们继续吧。”
即使从酒葫芦恢复成人类,秋少白的碧玉葫芦依旧保有着原本的功效——恢复任何伤势。
再加上之前王仇拿胡藕雪的奶水酿酒,如今她的酒葫芦还能恢复灵气。
在万道仙宗阵法的加持下,舞梦臾的灵力近乎无限,难道秋少白就不是了么?
万道仙宗宗主惊骇地咽了口唾沫。
只要分身不绝,她便可以无限复活,可如果所有分身都被消灭,那就只能去地府报道了。
秋少白没有赶尽杀绝,反而给自己留下了一道分身。
舞梦臾知道她不是托大,而是一种独属于酒剑仙的大师风骨
——她想见识一下自己还有什么手段。
“原本我的夙愿是有一个可以无尽饮酒的酒葫芦,没想到现在竟阴差阳错地拿到了,还真是有趣。”秋少白大笑着再抿了一口,说道:“不管你再招出多少分身,我都可以应对,此招对我已无用……刚刚你打王仇的时候,用的不是这招吧。怎得,难道对付我这个合体期就不舍得用好宝贝么?”
“我本来觉得这招消耗太大,而且重新积蓄灵力的时间太长,才不想杀鸡用牛刀,没想到你竟然比王仇还要棘手……”单纯以量取胜已无胜算,不管她还有多少灵石积蓄都是徒劳。
舞梦臾于是咬破十指指尖,随后双手结印,在半空中绘制出玄奥的阵法:“哼,既然是你自己找死,那可怪不得我了!混元阵法,起!”
随着舞梦臾的声音结束,秋少白的五柄飞剑化为银屑。
她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本命武器破碎的反噬便让她吐出几口鲜血。
白色的身躯也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如同一扇破了面的纸鸢,从高空中直直地落下。
秋少白轰得一声坠入地面,她勉强地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道,重复爬了几次都未能站起。
“发生了……什么?” 秋少白喃喃道。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当阵法发动时,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她看向自己左手,没有伤口,却发现原本整齐的五根手指已变成了2.5根……不对不对,这分明就是五根手指啊!
“一、二、三、四、五……”她将手指一根根地折起,并未发现自己的手指有缺失。
可在她的大脑里,她就只有2.5根手指,一个不是整数的诡异数字。
秋少白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慢慢肢解,仿佛是吸满铁屑却突然失去了能量的电磁铁,身上的一切都在慢慢溃散。
若不是还有修士强悍的生命力在勉强支撑,她可能已经变成了一摊血泥……而她身上的道袍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早已消解成渣滓,被晚风一吹,便再也找寻不到。
“领……域?”秋少白的喉咙勉强震颤了几下,此时的她连说话都做不到,曾经好听的音色变成了破风箱的嘶鸣。
每个晋入炼虚期的高级修士,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道”来领悟独属领域。
譬如有的领域可以让施术者肆意操控小范围的灵力,有的领域可以构建出适合施术者的属性空间,就连秋少白都拥有自己的剑气领域,只是从未释放过。
作为一个在红尘中四处问剑的剑修,她这一生见过太多的剑,也见过太多的领域,却从未有人的领域像舞梦臾这般诡异和粗暴。
世界上所有的领域,都有一个基本的“道”,有的人是火、有的人是雷。
可舞梦臾领域的核心逻辑,是秋少白无法理解的。
一息即发,发动后的效果更为霸道,仿佛是……仿佛是舞梦臾改变了世间的某种基础法则。
她再度伸出一根手指,看到的不再是“1”,而是“0.5283”。
与眼睛所看到的内容相悖,秋少白的大脑再度传来了错误的认知,让她感受到了常识被扭曲的反胃感。
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爆炸与碎裂,肌肤上传来的触感却是挤压、变形,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沙子堆砌出的假人,当砂砾之间的作用力消失时,她的身体就会土崩瓦解。
“你知道π与e么?哦,我忘了,现在的你恐怕说话都困难,那就让我来为你解释吧。”舞梦臾幽幽地笑着,脸上充斥着得意与炫耀,仿佛是作者在向读者讲述她的最新力作:“圆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图形,而它旋转后产生的球体更是构成世间万物的基本。至于π,则是对圆的数学表达,而e……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你只需要知道,这两个数字都不是完美的整数。”
“灵气是构成世间万物的基本物质,当我逐渐领悟了灵气的用法时,我进行了一些特殊的实验……比如我曾经在一个小世界中,让π与e分别变成了整数3与2。这样的法则修改耗费的灵力近乎无限,可当我真的修改成功时,小世界崩溃了。”
“如果我改变的是温度,不过是让生灵涂炭而已,小世界本身依旧存在。所以我很疑惑,为什么简单地更改这两个数字就会产生如此巨大的效果?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几百年,依旧没找到答案,但也因此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个小世界原本是三维的,可以在立体空间中表达出来。可当我将这两个数字变成整数后,小世界变成了1.528维,一个非整数,甚至在这个世界中,1更不是1,而是一个无限不循环小数……你能理解么?仅仅是随意改变了一些微小的事物,产生的连锁反应便让这个小世界坍缩成了碎片,真是太美妙了!”
“至于世间万物,本身就是由无数原子组成,每个事物都是带π的。当π发生改变,他们便不再是三维的物体,甚至他们的存在本身都会发生崩溃,就像现在的你一样。你只不过是靠着合体期修士的本能来苟延残喘,当你的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身体便会分裂成无数个不完整的原子,让你真正意义地消失在这个世界……哼,真可惜啊,我本来想留你一个全尸的,毕竟将闻名遐迩的合体期酒剑仙炼制成傀儡,那将是一种多大的满足感啊!”
秋少白感觉有些头疼。
舞梦臾所说的一切她都听不懂,像是天方夜谭一般,她这一生唯一能读懂的就只有剑。
但她也知道,这招对于所有血肉之躯的生物来说都是无解的。
她的生命似乎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已耗尽她的全身力气。
秋少白缓缓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却在靠近她身体的时候化为碎屑。
她敏锐地意识到,或许是舞梦臾需要维系阵法的灵气消耗太大,因此只改变了她周遭的法则,如果她脱离了法阵的锁定,大抵就能破局。
可如今的她连站起来都费劲,又该怎样脱离法阵的锁定呢?
秋少白淡笑一声:“很简单,我成尊不就是了?”
如果一剑砍不死敌人,那就再砍一剑。
如果还是砍不死,就说明你的剑还不够锋利——秋少白曾经如此教导苏听瑜。
面对现在的局面却无能为力,这意味着秋少白的这柄剑还不够坚锐。
说完,她气息终于不再遮掩,显露而出,竟是合体巅峰!并且她的气势还在不断升高,仿佛要突破某种禁锢。
一瞬间,战场再次一寂。
“装神弄鬼。”万道仙宗宗主冷哼一声,万般术法如水般流转,冲向秋少白。
秋少白淡淡吐息,剑气翻滚,将诸天法门尽数抵御。
丰腴的娇躯不着片缕,青丝飘荡,纵横战场,气盖山河。
秋少白牢牢占据上风,口中忽吟道:“早岁已知……”
美妇的声音宛若一柄钥匙,缓缓打开了仙界的大门,随后遥远的天际传来了轰鸣的雷声。
落雷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沉重地砸在了万道仙宗的护宗大阵上。
“夏天哪都好,就是容易下雷阵雨……”舞梦臾紧皱眉头。
如今她的所有灵力都在维系混元阵法的功效,没有办法再思考其他,这落雷倒是有些麻烦。
可当第二道雷暴划破天际时,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睁大眼睛并无比惊骇地喃喃道:“天……劫?”
一个合体期巅峰的修士还要什么渡雷劫?她才七百一十五岁啊!
第一道雷劫让护宗屏障出现裂纹,第二道雷劫便将它化为碎片。
随后无比凶戾的雷暴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尽数落在秋少白赤裸的身体上,将她变成了夜晚最明亮的光柱。
舞梦臾赶忙停止了阵法的灵力供应。
雷劫乃是天地之怒,任何干涉的行为都将被天道碾碎,只能让受劫之人亲自经历。
如果她还要强行施展阵法,只会让千年来积蓄的至纯源石都消耗殆尽……不过她倒没有担心,大不了等到秋少白渡完雷劫后再继续阵法。
毕竟连堕仙境的王仇都无法应对这种法则碾压,难道刚刚渡劫的秋少白便能幸免么?
与不断在心中思考博弈的舞梦臾不同,此刻的秋少白脑中空空如也。
她紧闭双眼,用心感受着雷劫对肉身的洗礼。
雷劫是天地威严的具现,虽然裹挟着大量的灵气,气息却无比凶暴。
多少修士都熬不过渡劫这一关,肉身在雷暴中化为齑粉,可秋少白却甘之如饴。
正如锻打会排出剑刃中的碳渣,她是剑修,磨砺只会让她更为锋利。
过往的一幕幕在秋少白的脑海中闪过,那是她来时的路。
其中或有些许坎坷,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毕竟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仙途,也都在这条独自前行的道路上哭过累过,但正因有了磨难与险阻,他们脚下的道路才能被称为仙途。
若是一帆风顺,那还叫什么修仙?
——宝剑锋从砥砺出。耗尽心血却中道崩殂的锋刃固然令人同情,但历尽劫难却愈挫愈勇的才是秋少白。
当秋少白再度睁开双眸时,雷劫结束了。
曾经白皙的身躯变得焦痕遍布,她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清爽。
玉手伸向腰间,发现酒葫芦早就在之前的混元阵法中变作碎片,于是她只能意兴阑珊地伸出舌头,稍稍品尝了一点雷劫之后的甘甜雨水。
此刻她有点怀念成为酒葫芦的时光了,至少舔一舔嘴角就能喝酒。
自今日始,天底下的数百合体期修士少了一位,而是多了个大乘期的年轻剑修,这世间唯二的大乘期修士。
“秋少白,大乘期的感受如何啊?”一边说着,舞梦臾将阵法继续。面对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活阎王,她可不敢有丝毫大意。
“还不错,就是嘴巴有点干。你们万道仙宗不是什么都会么,宗内可有美酒乎?”秋少白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的血痂层层落下,露出了其下掩藏着的完美如玉的丰腴仙躯。
“哼,大言不惭!”舞梦臾冷笑道:“连堕仙境都奈何不了混元阵法,你大乘期难道就能全身而退?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的确如此……”秋少白看向自己的手掌,发现手指依旧是不伦不类的非整数,于是点头说道:“即使是这副大乘期的躯体,也不过还能维系四十二秒的生命。”
“哈哈哈,那你还不赶快俯首系颈,我或许还能饶你一条生路!与变作齑粉相比,被我炼成傀儡倒也不错,毕竟你之前不也只是个酒葫芦!”
“可这四十二秒的时间,足够我杀你的了。”
舞梦臾愣了一下,当她意识到秋少白所说的内容时,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如今的秋少白虽然生命进入倒计时,看这架势却能维持反抗的实力。
混元阵法说到底不过是个控制类型的领域,四十二秒的时间很短,可对于秋少白来说,足够再杀一万个舞梦臾了。
法修很可怕,可是近身了的剑修更可怕。舞梦臾知道,刚刚只是秋少白在放水,若是她认真起来,自己连吟诵术法的时间都没有。
“虚、虚张声势!若你真是表面上的轻描淡写,为何不一剑砍了我,反倒要浪费时间?”舞梦臾结结巴巴地大呵道。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仿佛她正踩在死亡的边缘。
如果是秋少白在被法则的意志碾压,那是有形的压力;舞梦臾就是在被对方无形的杀意所包裹,冰冷而凛冽的空气让她战栗,一时之间竟喘不过气。
舞梦臾说到底不过就是个背后捅刀子的阴谋家,若是正面交战,又怎么能比得过以剑证道的秋少白呢?
“舞梦臾,你之前给我说的那些理论,我都听不懂。”秋少白摇了摇头。
她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转而说道:“我这一生唯一懂的便只有剑……哦还有酒。可能你认为我脑袋空空、甚至是愚蠢,但正因为心无旁骛,我才在这条仙途上走的比你远。”
“你究竟想说什么!”
“舞梦臾,通过刚刚的对决,我明白了,你还没有你自己的道。”
“笑话,我修尽天下功法,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道!”
“所谓万道,不过是仙途当中的旁支。你会的很多,但没有一个是你自己的。你能通过别人的言行来精准把握他的性格,可你终究没有看清你自己……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拥有自己的道?”
“我……”舞梦臾终于语塞。
她沉思良久之后,万般心绪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在修仙之路上,我的确不如你……好了,既然你能杀我,就把我的脑袋取走吧。”
即使嘴上服软,舞梦臾心中依然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秋少白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只要自己再熬过四十二秒,活下来的就是自己。
“可我还未见识过你的剑。”秋少白回绝道:“剑客当有剑客的死法,我要与你比剑。若是我败了,便是技不如人、天命使然;若是我胜了……那就请你安眠于此吧。”
“我的剑?之前我不是与你比过么?天下所有剑法都被你瞬息斩断,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舞梦臾愣住了。
善于谋划的她无法理解,现在的秋少白明明可以一击取胜,却还要用比剑来横生枝节。
混元阵法从未停止。
明明生命只剩下四十二秒,是什么让对方如此自傲?
明明应该是自己需要拖延时间、等待秋少白的肉身崩溃,可为何现在却是对方在拖延时间?
秋少白摇了摇头头:“我说的不是什么九幽剑法或是青洛剑法,而是‘你的剑。”
“我的……剑?”舞梦臾不解地喃喃道。
“没错,你的剑。”秋少白点了点头:“我平生拜剑无数。他们的剑各有不同:或阴邪、或刚正,却都是他们自己的剑,而这些剑也都让我倍感欢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都有自己的剑,你也不例外。当你剥下自己千万种术法的外壳,你才是真正的自己。”
偏头、沉思、恍然大悟,舞梦臾听懂了秋少白的话。
她原本以为武修都是蠢货,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
所谓的武修,不过是心无旁骛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武器上,而此刻她也终于明白秋少白为何是天下第一剑修。
豪迈洒脱、风度翩翩,这般的大师风骨,确实令她自愧不如。
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柄破旧的长剑,那是她刚刚加入万道仙宗时,师尊赠予她的宗门制式武器,不知多少年没有用过。
那时的她初入修真界,对世间的一切都保有好奇。
随着她学识的增长,不懂的事情也就越多,可她不但没有气馁,反倒对知识的渴望更加剧烈。
她也想飞升,可是与他人对力量的渴望不同,她只是想看看仙界的风景究竟如何。
那是舞梦臾对天地的求知。
她看着锈迹斑斑的剑锋上映出自己的脸颊,而当年那个对一切事物都保有好奇的少女已经消失不见,舞梦臾不知自己还有几分像从前。
当了九千年的万道仙宗宗主,她早已失去了对知识本源的渴望,而是将知识当做自己的勋章,成为所谓的“万道”……
可……可这万道,难道就不是道么?
难道修仙就只该心无旁骛么?
难道这世间就只有秋少白才有资格定义修仙么?
难道就凭她是大乘期修士,便可对自己的仙途置喙么?
舞梦臾轻闭双眸,聆听着这片灵气紊乱的天地,当她再睁开眼睛时,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世间本没有路,所谓的仙途,不过是修仙者走出来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而我的道……就是万道!”
她握着手中的长剑,如指臂使,感觉它仿佛成为了自己意志的延伸、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舞梦臾读懂了自己的剑,也读懂了自己。
她将长剑指向秋少白,锈迹斑斑的锋刃上折射出凛然的光华。
她说道:“说话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真是可惜……秋少白,拔剑吧。你还有五秒的生命,我不想胜之不武。”
秋少白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刚刚的混元阵法当中,她已失去了所有灵剑,但酒剑仙自己就是那柄最锋利的剑。
只见她素手一挥,剑气便凝练成型,随后仰视着雨幕中朦胧的碎月、与月下的万道仙宗宗主。
此刻在舞梦臾的视角中,秋少白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摊物质凝练而成的血肉。
她用灵识感知着周遭的一切:气温、风向、雨云、灵气……世间法则不过是一串又一串的数字,而她将天地间所有的事物都计算在内、将未来发生的所有可能都推算而出。
她很了解秋少白,在这一刻,所有的了解都成为了她的算计。
硬币抛落的结果是随机的。可若是将抛掷的力道、空气的流向与硬币的形状都计算在内,抛落的结果便是一个定数。
她闭眼感知着那个立在地上的赤裸女修,无数剑影在脑海中闪过,计算着所有的可能性。
当她再度睁开双眼时,对方的一切攻击路径都成了自己脑海中的固定结果。
而她只需要再防守三秒钟,岂不是手到擒来?
啊,原来自己的剑是如此美妙的东西……舞梦臾在心中感叹道。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了解自己,也如此了解自己的对手。
当把一切的可能性都预料到时,得胜已是必然。
下一刻,舞梦臾的胸膛便被剑气刺穿,随后秋少白右手一搅,连神魂都一并消散。
好快!
明明自己已算尽所有攻击轨迹,她究竟是怎么攻过来的?
舞梦臾想不明白。
她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可是想说的话太长,比她剩下的生命还要长,索性闭上了嘴巴,安静地等待自己尸体变凉的那一刻。
“想的越多,错的越多。没有心无旁骛的气势,只会一错再错。”
诚如舞梦臾所言,仙途便是修士自己走出来的道路,其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理解。
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仙”字,冷空寒以天地生灵为炉鼎,肆意撺掇他人的灵力;舞梦臾试图将万物的法则用文字来阐述,为此不惜拿无辜修士作为实验素材;而秋少白却没有她们那么复杂,只是简单地在仙途上向前走,却比其他人走的更远。
或许是天赋使然,但……这就是修仙。修仙没有那么多人定胜天和逆天改命,今日为了前进而走过的捷径,未来都会成为天道惩罚的因果。
纵使身死,舞梦臾依旧不认同秋少白的“道”,但她还是幽幽地闭上了双眼,嘴角露出了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秋少白,你真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纵使之后会被炼化,我也心服口……
不对!
舞梦臾猛然看向山下的王仇,再看向面前的秋少白。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瞬息之间,聪颖的万道仙宗宗主想明白了所有的因果
——秋少白你个傻逼剑修,我操你妈的!
当然这句粗鄙的遗言她再也说不出口,当神魂俱灭的时刻到来,她听到了最后一声话语:“四十一秒,刚刚好。”
所谓的四十二秒,不是秋少白到了时间就会瞬间死去,而是她的生命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消散。
当她的生命还剩下一秒的时候,混元阵法消失,她虽未死,但也到了强弩之末。
秋少白残缺的身形从天空中跌落,白皙的身躯宛若折了翅的飞鸟,男人却不偏不倚地将她温柔接下。
时间仿佛一个循环:一年之前,是王仇在她生命中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一年之后亦是如此。
苏听瑜冷眼旁观这一幕,暗暗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