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拙劣赝品

凌云庭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玻璃。城市在脚下铺陈,却都入不了他的眼。

林锐刚刚汇报完毕,垂手立在身后,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压力。

“所以,苏屿白……毫无用处?”凌云庭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碴刮过玻璃,带着彻骨的寒意。

精心设计的环节,那个与女人记忆中人有着可悲相似度的修复师,甚至那杯关键的“星夜”,最终却因为一个愚蠢的意外和仓促的调离而偏离了轨道。

Queen竟然在宴会中途离奇消失,至今未归云巅,监视她的眼线最后一次传回消息是她独自进入休息长廊,之后便像人间蒸发一般。

这脱离掌控的变故让他胸腔里的暴戾蠢蠢欲动。

“二少,是我们安排不周……”林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够了。”凌云庭打断他,转过身,眼底是压抑的风暴,“没用的棋子,也有没用的用法。至少,他这张脸,还能派上用场。”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个看起来极其名贵的深红色丝绒礼盒,里面安静地躺着一瓶包装精美的红酒,标签古旧,透着年代感,任谁看都是一瓶价值不菲的收藏级佳酿。

只有他知道,里面早已掺入了高浓度“幻梦”。

“让他去Queen的工作室‘碰碰运气’。”凌云庭将礼盒推向林锐,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上这个,就说是……聊表心意,希望能有机会共同品鉴。记得,教他怎么说。”

“是,二少。”林锐立刻应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盒危险的礼物。

“还有,”凌云庭补充道,眼神阴鸷,“我哥安排跟着她的那些人,想办法再绊住半天。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不必要的干扰。”

他需要空间和时间,让这瓶礼物能被顺利送达,让那张脸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至于Queen昨晚究竟去了哪里,见了谁……

他眯起眼,总会查清楚的。任何脱离掌控的存在,都必须被拔除。

另一边,云巅顶层套房。

银霜冲了很久的热水澡,直到皮肤泛红,仿佛这样才能冲刷掉昨夜残留的、属于那个陌生男人领域的冷冽沉香和烟草气息,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失控感。

她裹着浴袍,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径直走入衣帽间。

巨大的空间里,琳琅满目挂满了各式华服,色彩浓烈,设计大胆,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白色。

她目光扫过,最终停留在一件酒红色的丝质吊带长裙上。

颜色依旧刺目,但剪裁相对日常些许。

她利落地换上,冰冷的丝绸贴合着皮肤,如同另一层无痕的铠甲,将她重新包裹成那个声名狼藉、玩世不恭的Queen。

她吩咐备车,前往位于城市一隅的工作室。

那地方与其说是工作场所,不如说是一个被她用来堆放颜料、画布和偶尔兴之所至涂鸦几笔的避难所,一个名义上属于“Queen”、实则隔绝了凌家眼线的狭小空间。

工作室藏在一栋老式洋房的顶层,采光极好。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味道。然而,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

她的助理,一个安静怯懦的女孩,见到她进来,立刻迎上前,神色间带着一丝不安:“Queen姐,您来了……那个,凌先生上午来过电话,之后……之后派人来,把您上周刚完成的那幅画……取走了。”

银霜的脚步顿在原地。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血液瞬间涌向四肢后又急速褪去,留下一种虚脱般的寒意。她甚至不需要问是哪一幅画。

上周完成的,只有那一幅——她凭着日益模糊的记忆,在画布上艰难勾勒出的、那个几乎已经想不起面容的白色身影。

她沉默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锐利的疼痛感传来,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副惯常的、漫不经心的表情。

“……知道了。”许久,她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除了这三个字,她还能说什么?

又能做什么?

抗议?

质问?

在凌云峰面前,她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他永远能用最温和的语气,做着最专制的事情,提醒着她,她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这片刻的喘息之地,都源于他的恩赐。

一股深切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无力感席卷了她,比昨夜药物的后遗症更加令人疲惫。

她走到空荡荡的画架前,那里只留下一个浅色的方形印记,赤裸裸地嘲笑着她的徒劳。

就像一个被强行揭开的伤疤,昭示着某些东西曾经存在,却又被蛮横地夺走,连一丝痕迹都不愿为她留下。

就像那个人,在她的生命里,最终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即将被彻底抹去的印记,而她连抓住这虚幻影子的权利都没有。

她猛地转过身,不想再看那空荡的耻辱。助理早已识趣地退开。

喉咙里堵着一种酸涩的硬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烦躁地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将那股汹涌的、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悲愤强行压回心底。

银霜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室的一些日常事务上,翻看着几份无关紧要的文件,指尖划过纸面,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中的钝痛和空茫感交织,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助理前去应门,片刻后,带着几分迟疑地回来通报:“Queen姐,有一位姓苏的先生来访,他说……是之前预约好,来谈古籍修复合作事宜的。”

苏先生?古籍修复?银霜蹙眉,她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她的工作室何时需要涉足古籍修复了?

“让他进来。”她按了按太阳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米白色高领薄毛衣,身形颀长而单薄,深栗色的发丝柔软,有些过长地垂落,几缕别在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小截莹白的皮肤。

他手里抱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深色木匣子,神态间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拘谨和书卷气。

当他的脸完全映入银霜眼帘时,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那张脸……

并非一模一样,绝非完全相同。

但那双沉静温和、瞳色在光线下泛着极淡灰蓝的眼眸,那略显苍白却线条优美的面部轮廓,尤其是那份与世隔绝般的、纯净而疏离的气质……

像一把并未完全对准锁孔的钥匙,却依旧猛地撞入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布满锈迹的角落,引起一阵沉闷而混乱的回响,混合着昨夜被药物勾起的、关于纯白花海和白礼服身影的碎片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次泛起混乱的涟漪。

心脏在胸腔里突兀地撞击着,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涩和悸痛。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

但她很快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他。怎么可能是他?只是一个……略有几分可笑的、巧合的相似罢了。

“Queen…小姐?”年轻男子开口,声音温和清润,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紧张,“您好,冒昧打扰。我是苏屿白,是一名古籍修复师。之前……之前收到贵工作室的意向,说有意向资助一些古籍修复项目,所以……”他举了举手中的木匣,似乎想证明自己的来意。

银霜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木匣上,又缓缓移回他脸上。

那份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她的神经,让她在厌烦之余,又生出一种扭曲的好奇。

她的工作室从未发布过这样的资助意向。

是谁让他来的?

凌云峰?

不可能。

凌云庭?

这倒像是那个疯子的手笔,用这种迂回的方式送来一个……看起来干净剔透的“礼物”?

无论是谁,都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经历了昨夜失控和画作被夺走的憋闷后,这种带着明显算计的接近,反而像是一出蹩脚但足以打发时间的戏剧。

她红唇微勾,露出一抹慵懒的、看不出情绪的笑意。

“古籍修复?听起来很有趣。”她声音慢悠悠的,“不过,空口无凭。我想先看看你目前正在进行的一些修复内容,原件最好。”

苏屿白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仿佛绝处逢生:“当然!原件都在我的工作室兼住处,离这里不算太远,如果您方便的话……”

“现在去吧。”银霜站起身,红色裙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她倒要看看,这背后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助理有些惊讶,但不敢多言,立刻去安排车辆。

两人前一后走出工作室。

下楼时,苏屿白似乎想起什么,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包装的礼盒。

他将其递给银霜:“Queen小姐,听说您喜好品鉴红酒。这是一位朋友推荐的红酒,味道很特别,您或许可以试试?”

银霜瞥了一眼那个礼盒,并未接手,只是随意道:“放我车上吧。”她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毫无兴趣,尤其是经历了昨晚之后。

苏屿白略有尴尬,但还是依言将礼盒放在了银霜车子的副驾座位上。

车子向着老城区的方向驶去。

银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和越来越清晰的头痛。

苏屿白则显得有些紧张,时不时透过车窗确认路线。

就在车子驶入一条略显狭窄的旧街时,银霜包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打破车内的寂静。银霜蹙眉睁开眼,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凌云峰”。

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足足两三秒,才缓缓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电话那头,传来凌云峰沉稳平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哪里?”一如既往的直接,带着无需掩饰的掌控欲。

银霜下意识地看向车窗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昨晚离开宴会到现在,那些原本如同影子般无处不在、负责监视她的凌云峰的眼线,似乎真的没有出现。

这不同寻常的自由,此刻看来,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的前奏。

“……在外面,工作室有点事。”她含糊地应答,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晚上凌家老宅有家庭聚餐,父亲也会到场。”凌云峰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平稳却不容置疑,“你需要提前回来准备。现在在哪里?我让王良过去接你。”

家庭聚餐。凌父。这些词汇像沉重的枷锁,瞬间勒紧了她的脖颈。

她看了一眼身旁因为听到电话内容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苏屿白,又看了一眼窗外逐渐变得破旧的街景。

“……不用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我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车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Queen小姐……”苏屿白迟疑地开口,眼中带着未尽的期待和一丝困惑。

“调头。”银霜对司机吩咐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回云巅。”

她甚至没有多看苏屿白一眼,也没有解释一句。

所有的兴味、好奇、以及那一点可笑的、试图从相似容貌中寻找慰藉的企图,都在凌云峰这通电话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探索终止,戏码落幕。

她依旧是那个被困在金色鸟笼里的Queen,连一时兴起的离巢,都需要经过主人的默许甚至……精心算计。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利落地调头,将那些古老的街道和身边这个带着几分熟悉影子的年轻人,连同那瓶被遗落在副驾座位上的、精致礼盒包装的红酒,一起抛在了身后。

而苏屿白,茫然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抱着他那个略显破旧的木匣,像一个被临时拉上台、却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台词就被轰下场的蹩脚演员,彻底迷失在这场他根本不明所以的棋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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