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时光咖啡店以其良好的私密性着称,作为一家主打商务的咖啡馆,不仅每个座位间设有隔断,还配备着独立的包厢,十分适合洽谈事宜。
我和慕仙儿选了一间包厢。
落座后,我先为自己点了杯咖啡。见表嫂脸色依旧冷若冰霜,丝毫没有点单的意思,我便替她点了一杯她平日偏爱的冰美式。
服务员将咖啡端上,退出包厢。
我轻抿一口咖啡,没有言语,只是怔怔望着窗外。
城市的车流如织,霓虹灯牌在渐沉的暮色中明明灭灭,车尾灯拖曳出道道流动的红痕。
喧嚣隔着玻璃传来,显得遥远而模糊。
心中思绪翻腾。
利用权力潜规则周小雨是事实,再多的解释也苍白无力。
无非是想得到慕仙儿的理解罢了。
可我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我答应过秋月,绝不向任何人提及。
对面的慕仙儿见我久久沉默,猛地起身,椅脚刮擦地板,发出刺耳锐响。“我没时间在这陪你干耗着看风景!”她的话语里压抑着喷薄的怒火。
对她的愤怒,我恍若未闻。
包厢里只剩咖啡机低沉的嗡鸣和她急促的呼吸声。
沉默又持续了片刻,空气仿佛凝滞。
终于,我深吸一口气,视线从窗外收回,缓缓落在她因怒意而紧绷的脸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冲喜……”
“什么?”慕仙儿蹙眉,一脸疑惑。
我略作停顿,继续讲述,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冲喜“,旧时迷信风俗。家中若有人病重,便操办喜事——譬如迎娶未婚妻过门——希冀以此驱邪,转危为安。”
慕仙儿眼中的怒意渐消,被一种深切的困惑与不自觉的好奇取代。
她抿紧的唇线微微松动,虽未言语,却已不自觉地重新落座,目光牢牢锁在我脸上。
“打我记事起,母亲的身子骨就没硬朗过。她那副虚弱的躯壳生下同样虚弱的我……不知是不是遗传了她的病根,我从小便体弱多病。”
“直到十岁,我说话还有些含混不清。听力也差,没沦为聋哑人,已是万幸。”
“那年,父亲决意为我寻个童养媳,盼着能冲走病气,让我和母亲好起来。他们生在那片闭塞的大山,浸透了老一辈的旧思想,骨子里刻满了迷信。”
安静的包厢里,只剩下我的声音流淌。
从“冲喜”的缘由到仓促的婚姻,从父亲和秋月的苟合,从事发到离婚,高中时对老师李清澜的幻想,到高考的离别……连同我深藏的心理障碍和同样对表嫂产生的幻想,一并倾泻而出。
包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车流依旧如织,霓虹灯牌在愈发深沉的夜色中闪烁着更为刺目的光芒,一道道猩红的车尾灯痕固执地流动,永不停歇。
那层玻璃仿佛一道冰冷的结界,将尘世的喧嚣与包厢内凝滞的沉重彻底隔绝开来。
我耗尽了所有气力,靠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投向那片繁华却冰冷的灯火。
脑海里闪现秋月的面容,一股难言的痛苦从深处奔涌而出。
即便我在怎么决绝的离开,但我知道我只是在自欺欺人,她是我拜过堂把我养大的娘妻,我又怎么可能不爱她,平时只是把她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而已。
对面的慕仙儿,早已不复先前的愤怒。
她整个人僵在座位上,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那双曾经盛满怒火的美眸此刻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极轻的抽气声泄露了她的极度不平静。
握着冰美式杯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我讲述的那个由“冲喜”开始,贯穿了病弱童年、仓促婚姻、乱伦背德、的离奇而沉重的故事,显然远远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职场道德污点,而是一个被同年阴影和个体命运反复碾压的、近乎荒诞又令人窒息的悲剧。
她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惊愕、茫然、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以及被这巨大信息量冲击后的彻底失语。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父亲真是……个畜生”
“所以……你拿着我的丝袜做那些事并不是全是因为生理需求……”
“生理需求?我好歹是一个公司的老板,手里也有几千万,只要我愿意,勾一勾手指,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愿意投怀送抱,用得着拿你的丝袜解决生理需求吗。”
我眼眸暗淡下去,表情有些痛苦:“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释放过了,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连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功能都没有。”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
慕仙儿握着冰美式杯壁的手指猛地一紧!
那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指腹,指关节瞬间绷得发白,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玻璃杯生生捏碎。
紧接着,她的目光,那原本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目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闪烁。
太快了,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是共鸣?是理解?……是怜悯?还是对我这个“异类”的可怜?
她避开了我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那瞬间泄露的情绪。
包厢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依旧奔涌,但那层冰冷的玻璃,似乎将我们两人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凝固的时空里。
她僵在那里,像一尊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过的雕像,而我,则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良久,慕仙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遭遇我可以理解,但……周小雨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把她幻想成我,而且她还有男朋友。”
说到“幻想成我”时,她的脸颊迅速飞起两抹明显的红晕。
此刻,经由我赤裸裸的坦白,她终于彻底知晓了我对她那些隐秘而强烈的渴望。
即使她素来从容镇静,身为我的表嫂,这份认知带来的羞耻感也让她难以自持。
我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无辜?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自愿的?她付出的,永远比不上她得到的!”
“我给了她十五万,许给了她销售经理的位置!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要熬多少年才能坐上那个位子?她一步登天!”
“你……强词夺理!”
慕仙儿被我那套“权色交易理所当然”的论调气得浑身发抖。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把钱看得那么重?都像你一样肮脏龌龊!”
“肮脏龌龊”——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
“砰!”
我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包厢里炸开!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弹了起来!
“你说得对!就我最肮脏!你清高!你们都是他妈的好人!”
我朝着她,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发出压抑而嘶哑的低吼。
“但我想请问你!我他妈到底做错了什么?!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从小看着自己的妻子被父亲侮辱,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无动于衷!”
“长大了还他妈有心理障碍,连一个最基本的男人都做不到!我活得就像一条蛆!一条又脏又臭的蛆!”
“你以为我想活得那么猥琐?!偷偷摸摸拿你的丝袜做那种下作的事情?!”
“我知道你碰不得!你是我的表嫂!是我的长辈!我他妈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保持理智!不敢逾越一步!不敢!”
“但是——!”
我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跳,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她。
下一秒,我抄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
“哗啦——!”
精致的瓷杯瞬间四分五裂,深褐色的咖啡液和碎片飞溅开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泼洒开一片狼藉的污迹。
我指着地上那片狼藉的咖啡渍和碎片,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撕裂:
“就算是他妈的一条蛆!也知道挣扎着往泥里钻!我是男人!我想释放!我只想当一个正常人!我为自己而活!我有什么错?!我是不是生来就该死?!”
静。
前所未有的静。
慕仙儿张着红唇,呆呆地看着我。
包厢里只剩下我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窗外那永不疲倦的城市嗡鸣,此刻听来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愤怒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颓然跌坐回沙发椅里。
巨大的痛苦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那层我自以为坚固的伪装。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
这是我离开秋月后,第一次掉眼泪。
我以为我足够坚强,以为逃离了那个家,换上了光鲜的皮囊,就能把过去彻底埋葬。
直到此刻,在这片死寂和狼藉中,我才赤裸裸地看清自己——华丽的包装下,我活得如此卑微又脆弱。
那些我以为甩掉的痛苦过往,从未真正远离,它们像悬在头顶的、无形的刀,总在不经意间狠狠戳进心口,痛得让人窒息。
我沉浸在无边的黑暗和自我厌弃的潮水里,任由泪水无声流淌。
直到良久后,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忽然一只温热的手,带着一种迟疑的温柔,轻轻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触碰很轻,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我麻木的躯壳。
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视线朦胧中,是慕仙儿近在咫尺的脸。
她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站到了我的面前。
她还是那样的美丽,一如我初次见她那般。
那张刚才经震惊而失语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上似乎也沾染了湿意,眼神里一种深切的怜悯?还有一丝无措的歉意。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带着一种低柔:
“别这样想自己,我认识的李康很棒,他不仅斗赢了陈江海还把公司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里。”
慕仙儿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只手带着犹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康……也许……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办法?魔都的医疗水平是国内顶尖的,心理医生……或者更专业……”
她的话像一根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我压抑的狂怒!
那试图安抚的手,此刻在我感觉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对我“不正常”的最终判定!
我猛地一挥手,狠狠地将她搭在我肩上的手甩到一边!让她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惊愕和受伤。
我“嚯”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上,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地瞪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淬毒的恨意:
“我没病!看什么医生?!有病的是他妈的李大钊!”
我嘶吼着那个男人的名字,仿佛要将他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是他!对自己的儿媳乱伦!禽兽不如!”
“有病的是李秋月!”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张逆来顺受、麻木绝望的脸,“被人那样侮辱,连反抗都不知道!她就是个懦夫!活该!”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指向窗外那片繁华却冰冷的世界:
“有病的是这个世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包厢里回荡着我歇斯底里的咆哮,将慕仙儿那点微弱的、试图伸出的援手彻底撕得粉碎。
慕仙儿僵在原地,脸色惨白,被我甩开的手还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那双泛红的眼睛里,刚刚升起的怜悯和歉意,此刻被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所取代。
她没有再看我,委屈的微微偏头去,仿佛不堪承受这沉重的氛围。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悄然滑落,在灯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
那滴泪像滚烫的熔岩,瞬间灼痛了我的眼角。
我心头猛地一刺,混沌的思绪里闪过一丝清明。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可此刻,那沉重的枷锁和翻涌的恨意,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我根本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解释什么,去抚平这因我而起的波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的酸涩,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意疏离的疲惫:
“抱歉。”
“辞职的事,我回去就批。之前说的股份变现……”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不敢再看她,“……也希望你能接受。我会打到表哥的账户上。”
说完,我不再有任何迟疑,甚至不敢去看她此刻的神情,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大步走向包厢门口。
沉重的木门在我身后被拉开,又“砰”地一声重重合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也隔绝了那个被我留在原地、独自承受着委屈与伤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