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张虎从未想过,自己的道途竟会断在一个新人的手里。

夜深人静时,右手指骨深处那股诡异的刺痛便如蛆附骨般准时袭来。

阴寒时如玄冰钻髓,灼热时似熔岩淌脉,一旦发作便熬得他牙关紧咬,冷汗浸透里衣。

这几年倒卖宗门物资,经手的灵石如流水般从他指缝淌过,数目说出来,怕是连一些内门弟子都要眼红。

可实际上他清楚,其中大半都得恭恭敬敬孝敬给刘管事。

剩下的,修炼耗用占去大头,城里那几处温柔销金窟也着实吞了不少。真到急用时,张虎才悚然发觉,自己竟没攒下多少实在家底。

而手上这道伤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寻常的化瘀丹、生肌散吃下去,简直是泥牛入海,连个痛呼都压不住。

他耗光了积蓄,忍痛求到刘管事门下。

那老狐狸着实可恨,借机又狠狠刮走他未来半年的例份,才慢悠悠搭了条线,引他见了位药事堂的内门师兄。

那师兄运起“诊脉诀”在他伤处一探,便说这是两股互斥之力纠缠,非比寻常。前后为他疏通了三次经脉,每次作价四百颗二品灵石。

三回下来,几乎掏空他全部积蓄。

伤势稍见起色时,戒律处的鞭子又落下了。

那二十记鞭笞带给他的不仅是皮肉之苦,更是将这些年积攒的颜面,在众多外门弟子的注视中抽得粉碎。

前些日在石阶遇见余幸时,他正打算去山下找那几个老渠道商量商量,把价钱再抬一抬。

赤阳花的市价正俏,得多榨出些灵石来,应付这燃眉之急。

本来仗着宗门资源,价钱都已谈妥,怎料今日突闻噩耗——原定出手的那批货全出了岔子,竟连一株都未剩下。

张虎有时也会想起,自己初入山门时,也曾怀揣过御剑凌霄、证道长生的梦想。

然而那份灼热的憧憬早已被现实啃噬殆尽。

如今的他,就像一头坐困在淤泥里的瘸腿老狼,眼里只剩下对腐肉的渴望,和生怕被同类扑上来的惊惧。

“虎哥!虎哥——!”

房门被“嘭”地一声撞开,三道身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几人脸上涌着病态的潮红,分不清是惊是喜。

张虎正在搬运周天吸纳灵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扰,气血顿时逆冲,呛得他胸口一闷。

他勃然大怒,厉声骂道:“狗东西!毛毛躁躁的,想找死吗?!”

“虎、虎哥!天、天大的好消息!”为首的那个跟班上气不接下气,连声嚷道,“是、是丙字库房!那个九五二七……他、他把库房的门锁给撞坏了!门没锁死!里面的还灵丹……现在……现在是唾手可得啊,虎哥!”

张虎闻言一怔,随即便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掼了过去!

“放屁!”

碎片四溅,茶水淋漓。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尽是凶光:

“就凭九五二七那个废物?你们是拿老子寻开心吗?!宗门的库锁也是他那种货色能撞坏的?这他妈成什么地方了?菜市口吗!”

三个跟班吓得齐齐一哆嗦。为首那人慌忙上前一步,连声辩解:

“千真万确啊,虎哥!是我们亲眼所见!那小子推着一辆堆满废料的板车,不知怎的脚下打滑,车子脱手冲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锁上!”

另一人也抢着补充,声音发颤却语速极快:“那锁……那锁当场就崩断了!锁舌都飞了出来!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敢骗您!”

张虎盯着他们惊惶中透着认真的脸,心下信了几分,可脸上的鄙夷却更深了。

“我看你们是昏了头!”他嗤笑一声,“各个库房都设有禁制,忘了?那玩意儿再低级也是阵法!就凭我们这几个连筑基门槛都没摸到的,硬闯?找死!”

他眼中蓦地闪过一丝了然:“我懂了。九五二七那废物,怕是修为低微到灵力几乎不显,阴差阳错才没触发禁制。值守的弟子……哼,也正是仗着有阵法在,才没把一把破锁放在心上。”

扫了一眼面露贪色的跟班,张虎冷笑道:“你们想溜进去?趁早醒醒!门都没有!”

跟班们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随即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彻底熄灭了。

方才的兴奋荡然无存,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活像被戳破了的气囊,瘪在原地。

“那……岂不是白高兴一场……”有人喃喃低语,声音里满是灰败。

“妈的,还以为这次能狠狠捞一笔……”

屋内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几人粗重又不甘的喘息声,在压抑的沉默里格外清晰。

张虎看着他们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烦躁。他正欲挥手斥退几人,动作却突地断在半空。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定了一定,随即缓缓转向几人,声音沉了下来:

“……你们刚才说,今晚轮值的是谁?”

那几个跟班被问得一怔,互相看了一眼,才赶忙答道:

“是……是周逸!就是那个出了名会躲懒的周逸!”

他们连连点头,语气急切,生怕慢了一分。

“周逸?”张虎的眼神变了。

周逸。

这名字在外门无人不晓,人称“逸仙”。

修为稀松,懒得出奇,唯一的嗜好便是溜去城里的赌坊摸两把,听说为此欠下了一屁股的灵石债。

张虎独坐床沿,眼帘半垂,目光虚虚落在空处。四下里静得骇人,只有他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面,发出一下下轻而空的笃笃声。

忽然,那叩击声停了。

他再抬眼时,眸底那点惯常的暴躁和戾气沉淀了下去,变成了某种更加冷硬的东西。

一个念头如毒蛇般无声探首,在他脑中瞬间成形。

连日来的刺痛、掏空的积蓄、还有那杂碎带来的屈辱……所有啃噬他的恐惧和不甘,在这一刻陡然坍缩,淬炼成孤注一掷的寒光。

半个时辰后,丙字号库房旁的值守房内。

油灯昏黄,光线摇曳,将周逸的面孔映得半明半暗。

他正哆哆嗦嗦地数着桌上那堆灵石,指尖泛黄,指甲缝里嵌着些许污垢。

每点过一块,那手指便急切地摩挲一下,仿佛要将那点微末灵光也榨取干净。

外门道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前襟还沾着几点早已干涸发硬的油渍。他眼下一片乌青,眼珠混浊,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长夜淘空了的萎靡。

“三、三十块二品灵石……”周逸的声音干涩,目光却死死粘在那片莹润光泽上,怎么也挪不开。“虎哥,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虎坐在他对面,嘴角向上弯着,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他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但每个字都像裹着一层薄冰:

“周师弟,我听说『来运坊』的蒋老大给你下了最后通牒。”他望着对面缩紧的瞳孔,不急不缓,“限你三日之内,连本带利,补齐亏空的那二十颗二品灵石。否则……”

“他就要把你的欠条,直接呈到刑法堂的案头上。”

周逸的身体乍然一颤,好似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穿。血色瞬间从他脸上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死灰般的惨白。

张虎话锋一转,又变得十分恳切。他甚至探过身,伸手在周逸僵硬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姿态很是体贴。

“哎,看你吓的。同门师兄弟,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逼上绝路?”他摇头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师兄我啊,就是不忍心,说什么也得拉你这一把。”

周逸望着对方脸上那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关切,只觉得喉头发堵。他半个字都不愿信,可蒋老大的刀光和刑法堂的惩戒就悬在头顶。

他沉默了许久,喉结上下动了动,终究还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虎哥……您就直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简单。”张虎的笑容深了几分,“刘管事手头有几件旧物需要处置,不便记在明账上。稍后你去茅房安稳待上一炷香,其余不必多问。”

“顺便,将你腰间那块库房禁制的通行令牌借我一用。”

周逸像是怕被毒虫咬到般向后一缩,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

“虎、虎哥!这……这万万不可!”他声音忽地拔高,又慌忙压下去,话语间满是惊惧,“令牌离身……私开库禁……这是要进刑法堂剥层皮的啊!”

张虎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他没说话,只是先指了指桌上那堆灵石,又抬手指向门外。

“两条路。”

“一,你拿着这些去填蒋老大的窟窿,今晚你我从未见过。”

他停了一下,目光定在周逸惨白的脸上。

“二,”张虎摆了摆手,“你现在就滚。明天蒋老大的状纸就会摆在刑法堂。你被废掉修为,像条野狗一样被扔出山门。”

他身子前倾,一字一句道:“至于我?我会如实禀告刘管事——他交代的事,被一条不懂事的看门狗,给拦下了。”

周逸的脸色变了又变,冷汗无声地从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成滴,砸在衣襟上。他视线死死粘在那些灵石上,又惶然扫向门外无形的威胁。

一边是能立刻买通生路的灵石,另一边是蒋老大和刘管事前后夹击的万丈深渊。

他根本没得选。

最后那点挣扎被贪婪和恐惧碾得粉碎。

“好……好!”他几乎是咬着牙崩出这两个字,右手颤抖着摸出一枚色泽暗淡的铁令,另一只手慌乱地将桌上所有灵石揽入怀中。

“一炷香!”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我就去一炷香!”

张虎冷眼看着周逸那副被拽入深渊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片刻后,丙字库房那扇铁杉木门就在眼前。身后跟着三个屏息凝神的跟班。张虎握着那枚铁牌,朝门侧禁制微微一晃。

青光流转,空气中那层无形的涟漪悄然退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抬手一推,库门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内里沉寂的黑暗。

过程顺利得近乎乏味。

张虎心中最后那点疑虑,也随着他走入时卷起的冷风彻底散尽了。

库房门在身后合拢,浓郁的丹香立刻包裹了他们。

那气息沁入肺腑,腻得让人发晕,三个跟班的心跳如擂鼓般响起来,在黑暗的库房里清晰可闻。

惨淡的月辉自高窗劈入,照亮了其中凝滞浮动的尘埃。他们弓着背,像四只被诱入食饵的老鼠,沿着药架间的阴影蹑足挪动。

每一次呼吸,都像将大把灵石吞进肚里。丹气浓得几乎凝成实质,不容抗拒地只往毛孔里渗。

“虎……虎哥,”一个跟班咽了口唾沫,颤巍巍问道,“咱们……真的不用先跟刘管事知会一声?”

“闭嘴!你他妈想死别拖上老子!”

张虎猛地回头,眼神凶得吓人,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告诉他?告诉那个刘扒皮,这到手的东西还能剩几成落到咱们兄弟嘴里?他吃肉,连汤渣都恨不得兑水再卖三回!”

“都他妈手脚麻利点!拿够咱们的,赶紧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敢漏出去半个字,老子先废了他!”

几人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药瓶间急促扫掠,最终齐刷刷地停在中间一层架子上。

那里整整齐齐码着数十只白玉瓷瓶。瓶身在微光下泛着温润而诱人的光泽。

“还灵丹!”

“发了……这次真发了!”一个跟班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白玉瓶。

“找死吗!”张虎猛地低喝,一巴掌将他手背拍开,“一人三瓶,多一瓶都不准拿!”

他眼神凶厉地扫了过去:“数目差得太多,丹霞峰立刻就会追查!只少几瓶,还能算成日常损耗,或是推给那个撞坏锁的废物!”他咬着牙,“等会儿再掏点别的,别他妈因为贪这点,把我们都葬送进去!”

三人噤若寒蝉,慌忙点头。

张虎率先抓起三只玉瓶,冰凉的瓷壁贴上他汗湿的中衣,激得他胸膛一颤。

其余人有样学样,动作僵硬地将丹药揣入怀中,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最后那名跟班哆哆嗦嗦地将瓷瓶往怀里塞的刹那,他汗湿的指尖猛地一滑——

白玉瓶脱手而出,直直坠向地面!

“操!”

那跟班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预想中瓷器爆碎的脆响并未出现。

瓶底触及青石地砖的瞬间,地面上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急速闪过,正是触发了库内常设的“轻羽阵”,无声承托了下坠之势。

玉瓶只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滴溜溜朝门口滚去,在静谧之中划出一串清晰的滚动声。

几人都知晓这阵法功效,倒不忧心丹药摔毁。可那玉瓶滚动不休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库房里却显得无比刺耳,只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他们僵在原地,竖耳倾听,库房外依旧死寂,并无任何被惊动的迹象。

良久,才有人长长吁出一口憋闷已久的浊气。

张虎低低咒骂了一句“晦气”,几步走到门边,俯身拾起那只滚到角落的玉瓶。

一线月光从门缝渗入,恰好落在他掌心之中。他下意识想去检查瓶口的蜡封是否完好,以免丹气泄露。

可就在目光触及瓶身的刹那,他的动作却突然顿住。

那枚朱红色的蜡封之上,竟清晰地印着三个小字。

第一个字如针般扎进他的眼底:

“筑……”

就在这一刹那——

“张虎!你的事败了!”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毫无征兆地撕裂院外的幽寂,悍然砸落!

几乎同时,数张“明光符”疾射而至,精准贴上四周院墙。下一瞬,符箓轰然爆发!

刺目的毫光迸射而出,将库房门口照得纤毫毕现,亮如极昼!

惨白的光圈中央,三道身影如幽灵般矗立,清一色玄黑劲装,手中制式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库门。

剑锋上的寒光与符箓的烈芒交相辉映,沁出森然杀气。

为首那人的脸上尽是煞气,眼神如烧红的烙铁一般,死死焊在库房那扇紧闭的门上,仿佛下一刻就要亲自冲上去将其踹碎。

张虎与三名跟班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霎时冻僵,脑中唯余一片空白。

“盗窃宗门丹药,人赃并获!”那人的声音又急又厉,根本没有废话的打算,“拿下!敢反抗的,就地格杀!”

身后弟子无声移动,步伐精准,瞬间成合围之势。

“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身后两名执法弟子闻令而动,步伐交错,瞬间结成一个小型剑阵。

就在剑阵即将合拢的刹那,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哎呀呀,几位且慢动手。”

脚步声响起,身形肥胖的刘管事挪了出来,脸上堆着惯常的和气笑容,不紧不慢地插入了剑拔弩张的双方之间。

为首的执法弟子眉头锁紧,目光如电扫去。

“刘管事,”他的语气又冲又硬,“我等奉刑法堂之命缉拿盗匪,你来凑什么热闹!”

“呵呵,”刘管事笑眯眯地踱到近前,客气地朝那为首弟子拱了拱手,“原来是孟师弟亲自带队。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摆摆手,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什么盗匪,不过就是几个手脚不干净、被当场摁住的蠢材罢了,哪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刘管……”

张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刚喊出两个字,就被刘管事的怒斥呵止。

“——给我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刘管事蓦地扭头,脸上那团和气瞬间撕得粉碎,眼中尽是警告与威胁。

他迅速转回头,脸上又堆起了和事佬的笑容。

环视一圈明晃晃的剑光符芒,音声愈发和煦:“你看,这深更半夜的,刀剑无眼,万一磕着碰着,伤了彼此和气,传出去更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说完又向前略倾了倾身。

他压低几分语调,循循善诱道:“孟师弟,你们刑法堂日理万机,干的都是肃清宗门的大事。这等小小腌臜,何须劳烦诸位师弟动手?”

“说到底,是我们内部监管不严,出了几个不成器的蠹虫。”

刘管事脸上堆着诚恳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什么商量的意思:“权当卖给老哥我一个面子。人,交给我带回去。我保证按最严最重的规矩罚,必定给宗门、给丹霞峰一个交代,绝不姑息。”

“这等丑事,若闹到上面让执事们费心……对你我,对两处颜面,恐怕都不太好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孟姓弟子身形未动,面色冷硬如铁,语气又急又厉:

“刑法堂行事,只认律令!”他缓缓扫过张虎等人,“私闯库房,人赃并获,罪证确凿!按律,人犯必须即刻押回受审,谁敢阻拦!”

刘管事脸上的笑容依旧堆着,可眼底稀薄的笑意却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两点寒芒。

“孟师弟,”他言语中又加了几分力,“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你虽是刑法堂的人,可这案子,终究是出在我外门的地界上。”

他话音微顿,目光掠过对方那张绷紧的面庞:“为了几个废物,非要把场面弄得如此难堪,值得吗?”

“刘锦源!”

那孟姓弟子最后一点耐心彻底耗尽,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暴怒:

“少他妈跟我来这套!”他他一步踏前,靴底沉沉叩在石砖上,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瞪着对方那张肥腻的脸,“刑法堂拿人,天经地义!管你外门内门,就是宗主寝殿,老子也照拿不误!律令就是律令,谁他妈跟你讲人情?!”

他手中的剑尖几乎要戳到刘管事的鼻子上,声音斩钉截铁:

“人,我今天一定带走!你刘锦源再敢哔哔赖赖拦在前面……”

随即寒声吐出最后一句,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就视同共犯,一并拿下!老子看你一身肥膘,扛不扛得住刑法堂的镣铐!”

院中一时安静下来。刘管事腮边的肥肉变得僵硬,那点强撑的从容彻底碎裂,泄出一丝清晰的忌惮。

远处墙根的阴影里,余幸将目光从库房门口那惊慌失措的张虎身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外强中干的刘管事脸上。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如同一个耐心的钓者,终于感知到钓线另一端传来了期盼已久的挣扎。

大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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